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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喜欢的各位^_^*

Chapter 14 · 联系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渺小的又广袤不知深度的宇宙，那么宇宙与宇宙之间所有的碰撞和摩擦，都会因为某些不可逾越的空间和隔阂而显得弥足珍贵。而一些纤细又小心翼翼的触角，甚至喧闹的、膨胀的、破裂的部分，大概会深深地藏在身体里，去向何处不得而知，任由表面看来支离破碎或者波澜不惊。

仅是只身一人。

从一个岛国到另一个岛国，从一处喧嚣到另一处喧嚣，这座陈旧都市熙熙攘攘的罅隙和边缘，行色匆匆的漠然面孔、甬道吹来的干燥的风，还留有东京都张牙舞爪的影子。

那是人们供奉这座城市的能量，让它炙热得让人难以驻足，无论你在哪里止步，都会妨碍它流动的血液。那血液混着粉色的夕阳、午夜的灯火、夏末的风和深冬的雾，变得又湿又冷，化作劈头盖脸倾洒的雨滴，本应掀起思乡之痛。

可是，风间觉得自己和新之助笔下的吉宗一样。在伦敦的日子，某种程度上，会给他已经把家乡放在身后很远的错觉。10436km的物理距离加上9小时的冬令时时差，让他在办公室的夕阳中与母亲道晚安，在深夜回家后翻着朋友贴出的日出照，隔着手机屏幕感受日本苏醒的跳动的心脏。

而东京太小太拥挤，也离春日部太近，一不小心，就会在隆冬，跌入那家伙烧着被炉的二楼的房间，看到他躺在地板上，眯起熬夜后布满血丝的眼睛。

真是做不到万无一失。

而身处这里，和他的联系，除了偶尔的线上问候，就是那摸得到的光滑的纸张和油墨——他的小说。能化作文字的东西，大抵是那家伙深埋的触角。他的眼光，他意想不到的才华和日夜雕琢的心血都如见肝肺。日本文化中心的书店里，有一个留给新晋作家作品的专柜，靠近向阳的窗边，天气好的时候会有阳光跳到书的封面上。那家伙从小玩具箱里有多少动感超人和康达姆机器人的模型风间都一清二楚，要说不知道对他意义深远的书什么时候发售，的确是在撒谎。正男妮妮结婚那一年的年底，新之助的作品就发行了。自那以后，风间就惦记起书店靠窗的专柜来，无论是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还是在公寓里泡茶的时候。有一次，在无事的周日，索性起个大早，坐上轰隆隆的地铁来到书店。那家伙的书上架没多久，放在靠边的位置。那天天气阴霾，没有阳光，倒和他想塑造的氛围很搭调。冷春，一个生硬的词汇。Cold Spring，这翻译听来倒也合理。

那天，风间拿起书，盯着封面看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翻开。他掏出手机对着封面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打开Line，点开新之助的头像，发现上一条聊天记录的时间是一个月前，还是秋日，新之助发了一张有点糊的红叶的照片给他，而风间已读未回。现在，他打开相册选中小说的封面，干巴巴地编辑出一行字：在伦敦看到你的新书了，不过我并没有打算买喔（笑）。然后，理所当然地，他的手指一直停留在发送那里，迟疑不定。

天气不好，拍的照片也不好。风间点开封面的大图，发现原本清冷的绿确实因为光线的原因泛着灰色。现在的日本是晚上八点，正值周日的家庭时光。小葵去东京上大学了，家里只有新之助和爸妈三个人。那个人应该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除非要到厨房偷吃东西，不然不会下楼。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是那种会处理自己独处时间的孩子。

一直到小学，在从补习班回来的路上，风间都能遇到新之助以奇奇怪怪的装束出现，有时候扮成大便，有时候扮成蜜蜂。那家伙的周末，没有补习班，不会按时完成作业，也不会总和朋友混在一起。每次看到他这样，风间都不禁在心里产生疑问，他那么多时间到底用来干什么，只是做些奇装异服然后哗众取宠吗？身边的同学每次见到新之助都一脸尴尬。而跟他插科打诨一番后，风间也会跟着其他人走向街角，听着他们嗤笑“这家伙有毛病吧”，不过，风间渐渐开始对这些话不置一词，他经常会悄悄回头。而那家伙早已哼着不成曲的奇怪调子远去了。之后他继续跟着补习班的同学，去某个女生家吃蛋糕，或者有时候直接回家，换好衣服和妈妈一起去她的朋友家吃晚餐。惠子阿姨麻美子阿姨沙耶香阿姨。社交似乎是母亲的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那么几次，风间坐在客厅里等母亲化妆的时候，会觉得莫名地烦躁。春日部并不大，这群太太们的话题其实聊来聊去也就那么多，东京的打折季、丈夫的工作和孩子在私立小学的同学们。但风间也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家里，和阿姨们家的女孩们一起吃布丁总好过做完作业还要自己跑去厨房找吃的。

上小学后，和新之助不在一个学校，见面的机会自然减少。对他的生活的了解，也只是一个平面的模糊的轮廓。那家伙写日记，那家伙自己做奇怪的道具，那家伙在晚饭后和小白散步，那家伙偷偷尾随漂亮的大姐姐……那家伙会去娜娜子家吃蛋糕……

他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这种情绪能让小学生的他在原地站立良久，望着穿着奇装异服的新之助消失在拐角，也能让身处异国的他在经过书店时驻足，迟疑不定。

他想知道，那家伙不为人知的触角都伸向何处。他想知道，那家伙后来的日记里都写了什么，他后来跟娜娜子会聊些什么，他感受到的是什么，那些东西为何化作油墨和纸张，为何带着如此清冷的标题出现，为何在伦敦不见阳光的冬日里，让自己止步不前。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一点上幼稚园时他就确定无疑。可是越到后来，他在这种确定之前，往往看到一个充满惊喜又浑身渗着酸涩的悲伤的自己。某一天，那家伙一个回头的笑容让他感到心脏被揪紧之时，他也看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能如春日祭的夜晚，他偏着脑袋，望着他走在队伍之前瘦高的背影，双手枕着脑袋，浴衣上提，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而这样的画面出现在回忆中，总会染上花火的颜色。

那些火花，再怎么色彩斑澜，也只能在夜晚出现。而渺小的烟火棒，也只适合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燃烧。

它们是无法冲破隔阂和空间的孤独宇宙中的触角。

风间用手指轻轻抚摸小说的封面，然后把它放回到展示架上。

“在伦敦看到你的新书了，不过我并没有打算买喔（笑）。”

他打开与新之助的对话框，按了发送。

对方很快已读，并且正在输入。

风间没想到他这么快看到信息，有些慌乱地盯着屏幕。

正在输入显示了很长时间。可是最后，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彻，你最好不要（笑）。

TBC